火車在羅東站停了下來,我看了看時間,剛好是兩點十五分。




  我在日記本裡頭寫下2、15兩個號碼。



  重複寫了好多次,幾乎把整張紙都寫滿了,火車才重新啟動。






  二月十五號,剛好是Apple的生日。西洋情人節後一天。水瓶座。




  西洋情人節是很奇妙的東西,我總覺得這個節日應該是商人的一種陰謀。




  創造出一個節日,讓追逐愛情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們,在這一天花大錢買




  禮物,送給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而生日在情人節前後,更是一種陰謀。



  這代表著除了情人節禮物之外,還可以收到生日禮物。




  我曾經送過Apple生日禮物,是一頂紅色的尖頭帽子。




  她收到之後,一直懷疑那是我聖誕節用過之後剩下來不要的,才轉送給她。






  真是天大的冤枉。



  我是真的在情人節前買的禮物,因為那時候沒人要買聖誕老人的帽子,所以




  我花了很少的金額,就買下了它。





  『覺得怎麼樣,喜歡嗎?』我問Apple。



  「嗯……很紅。」





  於是『很紅』成了她對我的禮物唯一的評價。




  還好她沒說『很尖』,畢竟蘋果是紅的,不是尖的。這也是我為什麼挑選紅




  色的帽子。



  這樣才配得上她。





  我在日記本寫下『很紅』兩個字,然後忍不住笑了。




  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我總得替自己找點事情做。一個不小心,我又開始回




  憶了起來。像我這麼喜歡回想過去的人,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把日記本闔起來,火車也慢慢往下一個方向前進。






  我閉上眼睛,聽著火車快步往前奔馳發出來的聲音。我很好奇,像我們這樣




  快步往未來奔馳的人,會發出怎麼樣的聲音呢?是『匡啷匡啷』,還是『乒




  乒乓乓』?是一群人像美式足球選手大聲吶喊著前進,還是像馬拉松選手一




  個人的喘氣聲?







  我才發現,離開校園之後,我已經好久不曾像現在一樣,充滿疑問。




  不是問題消失了,是我強迫自己不去思考。






  我想起《莊子.盜跖篇》裡頭的那一段。國中一年級在課本上讀到這一段,




  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尾生跟女子約在梁下,大水來了,尾生怎麼不懂得趕快離開呢?




  我不是尾生,我並不知道。如果是我,大水來了我應該會趕快叫救命吧。








  可惜,對我來說,大水曾經來過。我說過,那在一九九三年的夏天。




  我睜開眼睛,那一天也是在火車站,可惜我沒來得及上車。我目送Apple離




  開之後,我開始了自由的生活。



  於是我越是自由,就發現自己越是寂寞。然後便多出了很多時間回想過去發




  生的事,越想就越寂寞,然後發現寂寞的原因是自己太自由了。






  這樣永無止盡迴圈,從大水來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那麼我該感謝九三年夏天的最後那班車,還是該感謝Apple?








  火車在南澳停了下來,似乎會休息好一會兒。




  大約還要一個多小時才會抵達花蓮,而這一趟旅程的最終目的,有只有一個




  地方。就是海邊。





  我走到車門處,趁著車上沒有什麼人,點起了菸。




  當然火車上是不容許抽菸的,所以嚴格的講起來,我正在犯罪。




  有時候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犯罪一下,如果抽菸要判重罪的話,我現在




  已經在台北看守所拿VIP了。



  「又是你。」警察說。



  『沒辦法,我是VIP。』我說。



  想著想著,自己笑了起來。





  第一次抽菸的時候,我記得第一口煙進入我的肺,我口水鼻水直流。那年我




  才正要上六年級,史亞明跟我兩個人拿著打火機,試了好久才成功點起菸。




  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口水、鼻水不見了,只有熱空氣還在而已。








  車廂裡頭除了我,只剩下一個人,就是剛才上車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那個




  長相清秀的上班族女孩。我拍掉一身的菸味,走進車廂的時候,她用著取締




  違規在電梯裡放屁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亂不好意思,差點跟她承認我剛才




  犯了罪。





  我的座位恰巧在她的後方,所以可以看見那個女孩的所有舉動。也因為如此




  ,我發現那個女孩手裡拿著一本書,卻不是很專心地看,總是有意無意回過




  頭來瞄我一下。





  我看過電影,當有人做著自己的事,卻又不專心時常看著你,那個人就是臥




  底。想到這裡我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手探了探車窗,想試著把封死的車窗




  用暴力硬生生打開。





  我自己一個人拆的不亦樂乎,恐怕到那個女孩下車了,我還在這裡拔車窗。




  我的確是個無聊至極的人,無聊到列車長都想把我趕下車。






  在我努力破壞車窗的時候,火車又再度停下來。在火車上不斷等待到目的地




  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一樣,怕迷路的小朋友一邊走向森林,一




  邊沿路灑下麵包屑。我不停找事情娛樂自己,不停回想一些沒意義的事,就




  像灑著一堆又一堆的麵包屑一樣,等到了終點,回頭卻發現麵包屑都被小鳥




  給吃了。





  如果換做是我,我大概會把麵包屑下毒,這樣也許就不會被小鳥吃掉了。




  如果我拿這種胡思亂想的能力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我恐怕可以成就一番大事




  業吧。





  我繼續拆著車窗,前面的女孩被我的動作驚動了,仍舊不停地回頭看我。




  這大概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吧。





  嘿,女孩,妳知道嗎?這句話是漢光武帝說的。




  我想妳大概不清楚吧!



  就如同我們只會從外在的感官接收訊息,卻從來不去追究訊息的來源。








  我是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



  我曾經研究過生活週遭大小無數的事件。



  舉例來說,小狗尿尿要舉起腳的原因,在我的研究之下,發現原來舉起來的




  那條腿,是為了要瞄準彈道。





  小狗上輩子大概因為尿尿不準,被媽媽罵過吧。






  我在筆記本上畫了小狗尿尿的樣子,畫完之後發現自己畫的東西,看起來比




  較像腳抽筋的青蛙在吃雞腿便當。



  其實早在我國小五年級就放棄了自己的繪畫能力。Apple告訴我,如果這個年




  代流行的是抽象畫,那我肯定幹掉畢卡索。因為他看了我的畫作之後,應該




  會從墳墓裡跳出來在我身上打一套螳螂拳。






  我收起筆記本,火車停在花蓮站。



  車上廣播告訴我,這一站是終點站,如果不下車就會被列車長打包回家當菲




  傭,每天要把『噎死馬當』(Yes,Madame)掛在嘴邊。




  我站起身,從頭上的架子拿了背包,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清晨三點五十分的花蓮車站,安靜的可以演恐怖片。雖然春天已經結束,這




  個時候的車站,還是有些微的寒意。



  於是我快步走下車,一來害怕被列車長打包回家,二來也害怕有靈界的朋友




  垂涎我的美色,想延攬我擔任即將上檔的恐怖片裡頭,那個拿不到薪水,只




  領得到便當的配角。





  所謂只能領便當的配角,就是一出場立刻被幹掉的那種角色。




  連被鬼幹掉都這麼悲哀,我可一百萬分的不願意。








  「先生……」後方傳來淒厲的叫聲。



  背上好像被一百枝鐵釘打到一樣,整個人毛骨悚然了起來。




  「先……生……」我覺得這陣叫聲越來越驚悚。




  我回過頭去:『我?』





  是那個上班族女孩。



  「對不起,請問一下……」她不好意思地。




  『沒關係。』



  說是這麼說,我心底響起了髒話奏鳴曲。



  「請問這是你的皮夾嗎?」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手裡那個黑色的短夾。她順手遞了給我,我拿在手上




  仔細瞧著。



  『這個……』我看了看,『不是我的,我們把裡面的錢分了吧!』








  女孩睜大了眼睛:「那怎麼可以!」



  我笑了笑:『開玩笑的,這個的確是我的皮夾,真不好意思。』




  竟然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可以搞丟,我真是了不起。




  「還好,看裡面的照片應該就是你才對……」




  『什麼?』



  「抱歉,我打開了皮夾看過了,真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笑著。



  「我總覺得你很面熟。」一邊走往剪票口,女孩偏著頭說。




  『是嗎?』我笑著,『也許哪裡見過吧。』




  「或許吧。」









  走出了車站,女孩回頭對我微笑,坐上Taxi。花蓮的空氣有一種悠閒的味道




  ,好像不需要奔跑,只要慢慢往前走,很快就會到達想去的地方。




  我原本打算立刻招攬車子往七星潭而去,然而這樣的時刻或許沒有司機願意




  載我一程。





  我點起了菸,路旁的Taxi司機吆喝著詢問我是否要坐車,我點點頭,揮手示




  意他稍等我一下。



  「年輕人,快上車吧。」司機拍著引擎蓋催促著我。




  『等我一根菸的時間。』



  「馬上就要下雨了,先上車,車上抽也可以。」






  我點點頭往車子的方向走去,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的時候,一滴雨水落在我的




  上眼皮。





  我想知道我第一次踏上花蓮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天氣。我以為我忘了,以為




  自己永遠不會再想起來。但是當我越確定自己已經遺忘的時候,反而記得越




  清楚。







  『七星潭,謝謝。』我說。









































-待續-











































      *
我還記得那種巴不得立刻衝到她身邊的感覺。沒忘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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