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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師唱著歌,我卻從來沒聽過,好像哪個國家的民謠一樣。

  路上大師似乎很開心,我卻不由得擔心起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異性的房間,如果小時候作惡夢跑去爸爸房間央求

  一點慰藉不算的話。我從小沒了媽媽。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的到來

  恰好等於媽媽的離開,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替換。或者,對於爸爸來

  說,這是一種替換。也難怪爸爸對我特別好,好得讓我不覺得自己有

  什麼悲苦。

 

  但其實是一種飄搖吧,我猜。

  『你唱著什麼歌呢,大師?』我好奇問著。

  「我自己哼哼唱唱,算不得什麼啦,污染妳的耳朵真抱歉。」

  『你很開心嗎?』我快個兩步走到大師面前,停下腳步。

  「我替妳開心。」

  『我?』我指著自己。

  大師繞過我,繼續往前走,我啪啪啪的高跟鞋聲音在凌晨的街頭特別

  刺耳,我卻疲憊得無法減輕這個音量。

  『替我開心什麼?』我鍥而不捨。

  「今天妳踏出第一步了,我替妳開心。」大師笑著,「到了。」

 

  走到三樓的時候,我停下腳步。

  「怎麼?」大師回過頭。

  『在幾樓?』我問大師,或者現在的姿態,是我問大師的屁股。

  「五樓。」大師推了一下眼鏡。

  『我不走了。』

  我快累死了,折騰了一整天,穿著高跟鞋的腳已經快要脫離我的身體

  ,小腿肚麻的跟晚上的雲南料理一樣。於是我一屁股坐在階梯上,氣

  呼呼瞪著樓下。

 

  我可以感覺到大師在我背後搖頭。

  甚至可以猜想出他無奈的表情,但是我真的不想走了。

  真的不想走了。

  「我以為今天是個喜劇的。」

  我回過頭,我知道自己嘟著嘴,因為我一向聽不懂大師的話。

  「原來是個鬧劇。」大師說。

  『你說我在胡鬧嗎?』我瞪著大師。

  「不。」大師笑著,「我背妳吧。」

 

  我應該拒絕大師的,畢竟我認識他才不過幾個禮拜。

  這樣的時間對認識一個人來說,太短了。

  但我沒有拒絕。

 

  「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視生處高。」

  大師喃喃唸著:「戰隆無登,此處山上之軍也。」

  『這是什麼?』我在大師背上。

  「這是解釋為何我住在這麼高的樓層。」

  其實這個時候聽大師的聲音,從他的背傳來了奇怪的共鳴。

  不知怎地,我想起了爸爸。

  這樣的聲音雖然就在自己眼前,聽起來卻好遙遠。

  我喜歡這種感覺。至少那時候的我,是喜歡的。

 

  「到了,如歌。」

  『我不是如歌,我是馬千雅。』

  我從大師背上滑下來,等待大師打開鐵門。

  「妳休息一下,洗把臉。」

  『你房間很乾淨。』我說。

 

  大師的房間很乾淨,東西很少,很空曠。

  房間不算小,想房租必定很貴,真猜不透一個在傳統雜貨店打工的人

  ,是怎麼租得起這樣的套房。台北市可是寸土寸金啊!

  房間只有一張椅子,在書桌前。大師自己坐在地板上,望著木頭地板

  發愣,表情很無辜。我總覺得大師在發愣的時候,卻好像思考著什麼

  哲理一樣,難怪會叫做大師。

  「妳可以先睡一下,我不會打擾妳的。」

  『這些菸盒應該丟了。』我指著書櫃的不速之客。

  「暫且讓他們待在那裡吧,他們已經很可憐了,」

  『為什麼?』我打了個呵欠。

  「他們都被我掏空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那個空間太大了,剛好需要他們。」

  『哪有多大?』我真得搞不懂大師的邏輯。

  「大概,一百步吧。」

 

  好吧,我放棄,我真的不懂。

  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沒有人能夠回答我了。我只覺得腳掌接觸到地

  球表面的感覺好舒服,好像在軟綿綿的草地上,光著腳丫走路一樣。

  等我睜開眼,陽光已經從粉黃色的窗簾微微透進來,我的肩上披著一

  件外套,應該是大師的。只覺得左手好麻,我竟然趴在書桌上睡了這

  麼久。

 

  桌上放了一張照片,我入睡之前沒有看見。

  照片很簡單,看起來像個小溪。

  只是光線有點不太好,灰灰暗暗的。

  翻到照片背面,我才發現幾行字,看上去像是用毛筆寫的。

  字跡好工整。

 

  「如歌:門關上就鎖上了、不要遲到、晚點見。」

 

  我叫做馬千雅。

  我不是如歌。

  我對著照片自言自語著,然後就笑了。

  真是喜劇一場。

 

 

 

  □

 

 

 

  佳樺不停問著有關大師的一切,不管我解釋幾次,她都不相信我認識

  大師不過幾個禮拜而已。而我心裡想著的,只有如果恰好在走廊上碰

  見了曾德恆,我該怎麼打招呼。

  『佳樺大美女,妳是否該自己去問他?』

  當佳樺問到大師的名字的時候,我開始不耐煩。

  「我會不好意思。」佳樺臉紅了。

  『問名字而已,又沒有要妳問他生辰八字。』

  「哎唷,我沒想到這麼遠啦,還不到合八字的時候。」

 

  佳樺拉拉我的袖子,因為我沒答話。

  小時候曾經好奇拿著鉛筆插進去插座孔內,然後「砰」的一聲,家裏

  的光線暗了一下,我也跳了起來。現在的我,差不多就是這樣。

  曾德恆跟我們擦肩而過,我只看見他對我笑了笑。

  然後我就失去意識了。

  『哈、哈、哈囉。』等到他走過了,我才擠出來招呼。

  「妳在笑什麼?」蔡佳樺問我。

  『妳才在笑咧。』我為自己的窘境不滿。

 

  沒想到在心裡模擬了千萬遍,最後竟然是這個樣子結局。

  我想今天應該是個悲劇吧。

  下班了以後,我又走到了雜貨店去。

  「睡得好嗎?」大師問我。

  『我想,今天一定是個悲劇。』我說。

  大師聽完我羞愧得想死的窘況之後,哈哈笑了出來。

  然後回過頭,吳老先生又劈哩啪啦罵起大師。還好我聽不懂。

  那個濃厚的外省腔調始終讓我很迷惑。

 

  『你的鑰匙。』我把鑰匙放在玻璃櫃台上。

  「還好妳記得。」大師把鑰匙放進褲子口袋。

  「對了,妳有聽見海浪的聲音嗎?」

  『海浪聲?』我仔細聽了一下。『沒有。』

  「不是現在,我是說在我房裡。」

  『你房間裡面有海浪聲?』我好訝異。

  「是啊,從這裡……」大師手指著櫃台,「到那裡。」

  『嗯?』

  「這是我的海岸線。」

  『所以你沒辦法跟我一樣飄搖,對吧!』

  「嘿,妳還記得。」

  『不小心的。』我說。

  「那……妳有沒有聽到?」

  我搖頭:『沒有。』

  「好吧。」

 

  我放了一個一元硬幣在桌上,大師走到旁邊,拿了兩條橘子水給我。

  「這個東西色素很多……」

  『不說這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究竟叫做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很難聽的。」大師搖頭,「唸起來很奇怪。」

  『我可不這麼認為。』

  「妳怎麼知道?」大師很疑惑。

  『就因為我不知道啊。』

  「我也想問妳一個問題。」

 

  然後就爆炸了。

  吳老先生放下始終放在膝蓋上的鐵製「雙喜」餅乾盒蹣跚走過來,

  劈哩啪啦對著我大聲吼著。

  大概讓我聽得懂的,只有幾句話。

  站在這裡……

  安撫我做神秘……

 

  我小聲問了大師,什麼是安撫我做神秘。

  「耽誤我做生意啦。」大師用手圈住嘴巴小聲回答。

  我跟吳老生點個頭,走到飲料櫃拿了罐礦泉水。

  付了帳之後,我轉頭就要離開。

  「等一下。」

  我回過頭看著大師。

  「我還沒問妳呢!」

  『你問吧。』

 

  大師重重吐了一口氣,一臉憂愁看著我。

  『怎麼了?』

  「我想問妳,妳要老實回答我。」

  『好。』

  「妳有沒有叫做”馬百雅”的妹妹?」

  『你還有叫做小師的弟弟咧。笨蛋。』

  大師推了推眼鏡,對我笑了笑。

  「因為我昨天沒幫他關店,所以他有點生氣,妳別介意。」

 

  大師用眼角餘光瞥了吳老先生一下。

  我笑了。

  大師也笑了。全世界都笑了。

  只有吳老先生沒有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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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j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