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德恆經常拿著保溫杯站在走廊上,望著遠處發呆。

  遠處應該也沒多遠,整條走廊大概二十秒左右就可以走到盡頭。

  我就是被這樣的表情迷惑了。

  他究竟想著什麼呢?究竟看著什麼地方呢?

 

  「他可能只是在發呆。」大師這樣說。

  『我覺得沒有這麼簡單。』我反駁。

  「安知峰壑今來變,不露文章世已驚。」

  『大師,你又來了。』

 

  其實我偶爾也會覺得大師滿腹墨水,很多時候都在亂說。

  但也無妨。

  『大師,我覺得你在這個地方工作,太浪費了。』

  「那麼妳認為我該做些什麼工作?」

  『行天宮的地下道幫人家算命解籤詩。』

  「聽說瞎子算命比較準。」大師搖頭晃腦地。

  『為什麼?』

  「妳沒聽說過嗎?」大師驚訝地:「眼睛看不到,不會打嘴炮。」

  『好爛喔。』

 

  下個禮拜要員工旅遊,這其實才是我想問大師的。

  「員工旅遊?」

  『是。』我點頭,『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你說那個男生?」

  『曾德恆。』我說。『我突然有點怕見到他。』

  「幹嘛,妳欠他錢?」

  『大師你怎麼突然變笨了。』

  「為何要怕見到他呢?」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其實我是想多跟他說話的啊!怎麼知道每次臨到關頭,就會怯懦了。

  若不是大師,我想那天我也不會走進居酒屋跟他聊天吧。

  就好像看著一齣自己喜愛的電視劇,雖然很想趕緊知道結局,但是在

  看見螢幕出現「最後一集」的時候,心裡就會有點感傷。好像過了今

  天之後,就會失去生活重心一樣。雖然期待,卻又害怕結束。

  「所以妳是害怕結局。」大師說。

  『我才不是咧,』我抗議,『我是不知道怎麼面對。』

  「面對?」大師伸長了脖子,「有什麼東西需要妳面對嗎?」

  『有啊,面對曾德恆,面對自己的感情。』

 

  妳怕的不是面對。

  妳擔心的是墜落。

  『墜落?墜落到哪裡?』我真的很不懂大師的話。

  「墜落到妳沒有預期的狀況。」

  『那怎麼辦?』

  「妳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兩種東西難以自拔。」

  『不知道。』我說。

  「一種叫做牙齒,另外一種叫做愛情。」

  『所以呢?』

  「所以……」大師沉默了一下,「妳真的喜歡他嗎?」

  『我想,應該喜歡。』

  「那就讓自己墜落。」

 

  你不是說,我怕的就是墜落嗎?大師。

  我猜想自己聽見大師的話,一定不小心嘟嘴了。

  每次我想不透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嘟起嘴巴。

  『我不要墜落。』我說。

  「每個人在愛情裡面,其實都想墜落啊。」大師說。

  「也許過程有點緊張,就像從高處掉下去,心臟縮了一下。」

  「也許會有一點點痛,也許會不小心受傷了。」

  「就是這樣,愛情才這麼美好,因為他帶來了好多難過。」

  我搖頭:『我不想難過,一點都不想。』

  「如果都沒有難過,愛情就沒有美好了。」大師說。

  『可是我就是不想難過啊。』

 

  大師無奈攤攤手。

  在吳老先生發火之前,我匆匆離開了雜貨店。

  大師給了我幾個建議。

  在身上綁氣球、買降落傘、吊鋼絲。

  只有這樣才可以不必墜落。

 

  我離開雜貨店,心裡還不停地想著。

  什麼是氣球,什麼是鋼絲,而什麼才是我的降落傘。

  『大師。』我回過頭,在離去之前。

  我聽見東西碰撞的聲音,好像什麼敲打著玻璃櫃台一樣。

  大師還是那個緊張的表情。

  「怎麼了?」

  『你幹嘛,古古怪怪的。』

  「沒有,怎麼了?」

  『我有點懂了。』我說。

  「懂了嗎?妳選擇墜落了?」

  『不,我懂了。』我說。

 

  你是氣球。

  我指著大師。

 

 

 

  □

 

 

 

  員工旅遊很妙,去日月潭。

  伊達邵碼頭邊的民宿,只能看見一半的湖景。

  我跟蔡佳樺住一個房間,整趟旅程都看見公司的男同事圍繞在她的周

  遭,雖然說自己的同事像蒼蠅很不禮貌,但是那種嗡嗡嗡的感覺,讓

  我很不舒服。

 

  「公司好小氣,都不讓我們住那一間。」佳樺指著遠方湖的另一邊。

  『哇,那當然,那間很貴的。』

  「出門玩講求的是氣氛,不是金錢。」佳樺說。

  『沒有錢哪裡來的氣氛啊。』

 

  晚上的碼頭附近,有點悲壯。

  我真不好意思說淒涼,但是平常日的依達邵碼頭,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們兩個只好到碼頭去看湖景,其實什麼也看不到,黑濛濛的一片。

  然後又有蒼蠅在佳樺的身邊飛來飛去、飛來飛去。

  我實在受不了,只好一個人走開,試著用相機捕捉到夜色中的德化部

  落,雖然沒有閃光燈的話,我只能拍到一團黑色的霧。

 

  「把霧換成了浪花,其實已經超過妳的海岸線了。」

  這是大師跟我說的,我記得很清楚。

  我閉上眼睛,聽著湖邊隱約的浪花聲音。

  現在我算是把霧換成浪花嗎?很簡單嘛。閉上眼睛就好。

  「千雅,妳在幹嘛?」

  慌忙睜開眼睛,曾德恆的嘴巴像插座孔,說出來的話都會電人。

  『我、我在聽浪花的聲音。』我一定很糗。

  「浪花?」曾德恆應該笑了,「這是湖水,沒有浪花。」

  『你、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我岔開話題。

  「我是來旅行的,不是來玩的。當然就一個人了。」

  『旅行不就是玩嗎?』

 

  曾德恆的側臉,其實也不是特別帥。

  不過在昏暗的夜色中,還不錯。

  我的臉熱熱的,他應該看不出我臉紅吧?

  「一個人出來是旅行,一堆人出來是玩。」曾德恆伸了個懶腰。

  「出發前我就決定要來旅行,所以就保持一個人了。」

  『可是你現在跟我說話了。』我很疑惑。

  可是當我一說完,我立刻後悔了。我怎麼會說出這麼笨的話?

  「因為我看妳也是一個人啊。」

  他應該笑了,可惡,夜太黑害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好喜歡看他的笑容啊!

  「妳也來旅行的嗎?」

 

  我聳聳肩,沒有回答。

  旅行,還是玩?

  我來的原因,其實是為了墜落。

  「妳知道日月潭的故事嗎?」曾德恆問我。

  『下午遊湖船上得導遊有說過。』我很得意說著。

  「他說的是神話,我說的是故事。」

  『不一樣嗎?』

  「不一樣。」

 

  有一個女孩,喜歡著一個勇士。

  勇士外出打獵,每隔幾天就會回到碼頭邊,跟女孩見面。

  女孩總期待著這一天,每天太陽升起,女孩就會祈禱這一天勇士會回

  來,可以在碼頭邊上見到他。而如果失望了,睡前女孩也會祈禱,希

  望勇士隔天會回來。

 

  後來,祈禱的次數越來越多,失望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勇士再也沒有回來了。

  女孩想,一定是自己錯過了勇士回來的時候,於是就每天都待在碼頭

  等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了不錯過任何一秒鐘,女孩在碼頭邊

  賣茶葉蛋,一邊等待勇士。

 

  聽完之後,我驚呼。

  『難道是下午那個碼頭邊的老太太?』

  「我也不知道,下次來,妳可以問問她。」

  『這個故事好美。』我說。

  「是啊,每個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勇士。」

  『你、你也是嗎?』我瞪大了眼睛。

  「我自己就是勇士,我等待的,是我的床。晚安了。」

  我點點頭,跟曾德恆揮手。

  可惜他轉身的速度太快了,差一秒鐘就可以看見我揮手的樣子。

 

 

 

  □

 

 

 

  員工旅遊兩天一夜,佳樺一直抱怨太短了。

  公司要我們共體時艱,我也告訴佳樺,有兩天一夜不錯了。

  很多公司沒有員工旅遊,還要裁員呢。

  這兩天我只有那個晚上跟曾德恆說到話,其他時候即使遇見他,我也

  不敢打擾他「旅行」。

 

  我想,我是來玩的。

  所以才會希望有人陪。

  而佳樺則是來敢蒼蠅的。

 

  回到家之後,我癱坐在沙發上。

  還差一點點,大概就是日潭跟月潭的距離那樣。

  如果下一次,我跟曾德恆說「哈囉」早一點,而且不要哈哈哈好幾次

  ,也許就靠近一步了。如果下一次,跟他說再見揮手快一點,也許我

  就不會好像沒說再見就掛電話,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縈繞心頭。

 

  突然好想跟大師說話,跟大師說那個賣茶葉蛋的老太太的故事。

  我才發現。

  我竟然沒有大師的聯絡方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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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j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