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公寓有個陽台,四坪左右的大小,來回踱步差不多五秒之內可以結束

  。這是我抽菸的地方。屬於自己的地方。



  我喜歡在這個地方練武,除了化骨綿綿冰之外,我還練成了鹹濕香雞

  腿以及火燒凍雞爪。



  武林絕學不輕談,清談之間學武林。

  我就是這樣因為考試的壓力發瘋的。



  化骨綿綿冰我是拿湯匙研究完成的,鹹濕香雞腿以及火燒凍雞爪就比

  較困難了,必須仰賴無敵的雙手。最後,全部都進入我的肚子裡,然

  後送到太平洋去。



  我喜歡這樣的自己,只有這幾秒鐘而已。

  我胡亂想像著,卻也可以自己開心地咧咧笑著。



  我是個神經病。

  無藥可救的神經病。



  公寓有另外兩個房客,一個是世新大學的學長,總是戴著厚厚的眼鏡

  在客廳裡捏著下巴發呆。我跟他的交集不多,最多就是點頭打招呼這

  樣而已。



  另外一個是女神龍,她很少在公眾場合出現。所謂公眾場合,對於這

  小小的公寓來說,不過就是客廳跟廚房而已。但是她總是神龍見首不

  見尾,所以我叫她女神龍。



  我就在這樣的地方度過我上大學前的整整一年。

  一個人,一個小小不到五坪的房間。



  房間外有一個我專屬的陽台,我就是在那個地方鑽研武林秘笈的。

  相對於房間的五坪不到,四坪左右的陽台大得過份,卻也因為有這麼

  一個地方,我不斷被壓榨的靈魂有了紓解的管道。



  不知道另外兩位室友是如何看待我這個死重考生的。

  每天早出晚歸的我,大概也不需要太在意他們的眼光。

  說起來其實我沒什麼特別的,鄉下地方長大的人,所以到台北唸書總

  有很多不習慣。我不習慣台北人錯身而過時候嫌惡的表情,即使只是

  肩頭輕微的碰撞而已。我也不懂為什麼這裡的人們脖子好像都不會擺

  動一樣,對我而言東張西望是很平常的事。



  而他們,人生的方向只有往前。

  眼睛的方向也是。



  也許因為我在人群中不突出,所以我東張西望的過程,似乎也沒太多

  的人注意到我。

  中學時代老師總喜歡隔一段時間更換座位,每回等待更換結果的時候,

  我總是暗自祈禱,希望可以分配到靠窗的位置。



  在那兒我可以望著窗外發呆,

  我可以直楞愣看著窗外的風景,什麼都不想,沒有焦距,也沒有目標。

  我總覺得我的人生始終持續模糊著,直到高中畢業,沒考上理想的大

  學,我進入了重考班。媽媽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告訴我台北的補習

  班比較優秀,升學率比較高,便要我隻身往台北,住的地方是靠近新

  店山區,某間私立大學後門山坡上的小公寓。聽說是小阿姨的房子,

  暫時有間空房,可以讓我免費居住。



  於是我每天早晨六點必須起床,六點半出門趕早自習。



  

  重考班有窗,但窗外的景色還是室內。

  我沒辦法想像打開窗之後竟得搜尋另一扇窗的感覺,我感覺被綑綁在

  厚重的不透光玻璃前面。



  於是我只能把自己放逐在公寓的陽台。

  對我來說那儼然是個港灣,讓我呼吸急促的時候可以停靠,可以暫泊

  ,並且永遠不會有人催促。



  也許因為我如此喜歡躲避,我得到了很多『自己』。

  但是我知道,至少現在的我非常清楚。我也因此,失去了很多。













  □











  『因為人生是一堆狗屎,所以我們必須切開他。』胖虎說。





  我對胖虎的認識,得從這一句電影台詞開始。

  他坐在我的左手邊,龐大的身軀壓著厚厚的影子。



  同我對他的認識一樣,他的影子始終壓榨著自己,也壓榨著我和他。





  『因為人生是一堆狗屎,所以我們必須切開他。』胖虎說。

  「為什麼要切開他?」我問,「很臭的。」

  『切開了才會知道什麼是人生。』

  「那什麼是人生?」

  『我還沒切開,所以我不清楚。』





  你想切開嗎?胖虎。

  這個時候的你,一定非常想試試看吧!



  胖虎叫做洪克堯,小金門人。

  我總愛開他玩笑,這麼魁梧的人,怎麼會是小金門人?

  我說應該是大金門人,而且是巨大金門。



  我是桃園龜山人,坐在我右手邊的莊正道是台北人,住在淡水。

  有山、有水,還有離島,真不知道我們三個人怎麼會湊上的。



  好像是老天爺寫的劇本一樣,我們很快就打成一片。

  正確地說,是打得鼻青臉腫。



  阿道坐在最裡面的位置,有抽煙習慣的他,每節下課都得經過我跟胖

  虎的位置,才可以順利脫身。補習班就這麼小小的丁點大,每回下課

  我都得起身,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



  如我方才所說,胖虎的體型很魁梧。

  所以每回下課從小小的座位上起身,成了胖虎除了英文之外最大的敵

  人。胖虎有個壞習慣,喝寶特瓶裝的飲料,總不喜歡將瓶蓋旋緊,於

  是每回他起身的時候,總讓人提心吊膽飲料會不會想不開從桌子上跳

  下來自盡。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胖虎吃多了,總會碰到瓶子。

  胖虎的油切綠茶自盡了。享年一個小時又十八分鐘。



  那天胖虎的身上充滿了油味,但是他堅持那是茶味。

  也因為如此,他生阿道的氣好一陣子,那時候我們並不熟稔。

  阿道是個性情中人,並不會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胖虎見他屌兒啷噹

  的樣子,好幾次都想跟阿道翻臉。



  因為我知道胖虎不會真的動手,但我還是勸了他。



  「胖虎,一山還有一山高,你就別生氣了。」

  『你會不會用錯形容詞了?』

  「我是怕你打不過他。」我說,「我告訴你,他年輕的時候是流氓。」

  『真的假的?』

  「真的,聽說他在綠島管訓了七年,身上都是刺青。」

  『不會吧?』胖虎抓抓頭,『看起來不像啊。』

  「真的,好像還是什麼鷹爪幫的。」我說,「上過電影的。」

  『這麼威?』他瞪大眼,『真是那麼威?』

  「好像是。」



  好像是我胡謅的,胖虎,抱歉啦,這個謎底我現在才告訴你。

  這些都是我亂說的,誰知道阿道這個無聊的小子,竟然不拆穿。



  當天下午,阿道帶著滿身的菸味回到座位,胖虎面無表情,起身讓位

  。我也起身了,看見胖虎對阿道的注目禮,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謝謝。』阿道說。

  我笑笑點頭,胖虎也掛著尷尬的笑臉,拍了拍肚子上濕濕的一塊。

  『小事。』胖虎說。

  「別客氣。」我說,「大家都是好兄弟嘛。」

  『對了,那個胖子。』



  阿道坐下之後,隔著我對胖虎說。

  『怎、麼、了?』胖虎謹慎地。

  『你給我小心點。』

  「啊?」我張大嘴巴。

  『什麼小心點?』胖虎的語氣有點不高興。

  『不然飲料又灑了就浪費了,拿去。』



  阿道抬抬下巴,示意我將桌上的綠茶傳給胖虎。

  『我不知道你喝啥,隨便買的,不喜歡我重新買過。』阿道說。

  『喔,謝、謝謝。』胖虎笑了。



  阿道很酷。

  胖虎很可愛。

  我很壞。



  阿道總是不喜歡說話的樣子,其實是個很愛說話的人。

  胖虎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什麼都很擅長,除了考試。

  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喜歡捉弄胖虎,也喜歡開阿道的玩笑。



  每回我開阿道的玩笑,胖虎都很緊張,深怕阿道鷹爪幫的兄弟會修理

  我。我很想告訴胖虎,鷹抓幫的兄弟,在電影『破壞之王』裡面,只

  是配角,一出場就被幹掉了。



  但是我沒說,我喜歡這樣整人的感覺,好玩的秘密要永遠留在心裡。

  就如同我們三個人一樣,永遠把彼此放在心裡。



  補習班的座位每個人就分到這麼六十公分的空間。

  從這個夏天開始,這六十公分將會是我最重要的部分。



  然後……

  胖虎問我,為什麼阿道在綠島管訓七年,還可以這麼年輕。

  算一算,阿道十歲就加入幫派,會不會太早?





  我笑了笑。

  有些事情,怎麼都不會太早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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