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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不要來個桃園三結義?」



  夏天。

  補習班的冷氣壞了,午休的時候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簡直是折磨。

  我好像黏在一塊溼搭搭的鴨血上面,這幾天下來,我的右邊太陽穴上

  長了好多顆青春痘。



  『為什麼?』阿道搖頭。

  『我也不願意。』胖虎也搖頭。

  「我只是……提議而已。」

  『要就淡水三結義。』阿道說。

  『不,我堅持要金門三結義。』



  我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這兩個無聊的瘋子。



  「你們這樣我會很困惑。」我說。

  『沒什麼,就淡水三結義,其餘免談。』

  『我還是認為金門三結義比較夠震撼力。』

  「桃園只是歷史上的名詞,又不代表什麼。」我無奈地。

  『不,你這個提議有先天上的偏見。』阿道說。

  『我們要排除歷史的鴻溝。』胖虎振振有詞。



  笨蛋,是跨越鴻溝啦,哪有人說排除鴻溝的。



  「那這樣好了,山水門三結義好了,有龜山,有淡水,有金門。」

  『何苦你的龜山又要排在最前面?』阿道又搖頭。

  『我說,門山水三結義比較優秀。』胖虎說。

  『不,淡山金三結義。就這麼決定。』

  「你們成熟點,這樣會給人笑話的。」我嘆了口氣。





  我們討論的聲音大了點,教室裡面也悶了點。可能因為如此大家的火

  氣都大了點,討論的聲音就更大了,聲音大了,火氣自然更大了,就

  這樣大來大去,坐在前面的同學扔了張紙條過來。



  『同學,安靜點,現在不是討論歷史的時候。PS 導師在後面。』



  我看完紙條,回過頭,導師站在我們座位的左後方,推了一下她黑色

  的眼鏡,手扠著腰冷冷地看著我們。



  「你們在討論什麼?」導師哼了一聲。

  『討論……歷史。』我說。

  「午休時間討論歷史?有沒有搞錯,其他同學不必休息嗎?」

  『對不起。』我說。

  「你們兩個呢?」

  『是我不懂,我問他的。』胖虎說。『跟他沒關係。』

  「講話的是我。」阿道簡潔有力。



  我們到導師室罰站,我站在中間,跟教室裡面的位置一樣。

  好像我們已經習慣這種邏輯,這樣的位置是理所當然的。



  「上課了,你們可以回去了。」導師說。

  『謝謝老師。』胖虎說。

  「把英文單字精華抄一遍,下個禮拜交給我。」



  英文單字精華,差不多有我拳頭這麼厚。

  抄一遍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否則,每天中午都來這裡罰站。」

  『是。』



  回教室的走廊上,阿道小小『幹』了一聲。

  『虧我還想誇獎這導師溫良恭儉,氣質超凡,竟然給我來陰的。』

  「怎麼可能抄得完嘛。」我嘆了口氣。

  『現在只能好馬不吃回頭草了。』



  胖虎說完,我跟阿道對望一眼,在走廊上放聲大笑。

  胖虎啊胖虎,這個叫做『死馬當活馬醫』啊,真是的。



  胖虎抓著腦袋,似乎不懂我跟阿道笑什麼,只跟著我們一起傻笑。

  傻呼呼的。











  □









  我的桌上擺著一張紙條,跟先前那張一樣,粉藍色的紙,摺的四四方

  方的,沒什麼特色。

  如果後來鍾沛文知道我這麼形容她給我的第二張紙條,不知道會不會

  又生氣地追著我跑。



  『希望你們沒事。你們可以叫做「金龜淡三結義」,好聽又響亮。

   PS 抱歉偷聽到你們說話。』



  乍聽之下挺威猛的,我徵求他們兩個的意見。

  「好像……有點兒怪怪的。」阿道說。

  『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裡怪。』胖虎摸著下巴。

  「依照座位來說,從左到右,的確是金龜淡。」阿道點點頭。

  『聽起來總覺得不太舒服。』

  「她……是不是在罵我們是龜蛋?」我問。

  『幹,沒錯!』阿道罵了一聲。





  坐在我跟阿道前面的兩個女孩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笑了起來。

  我撕了筆記本,回了張紙條給她。



  『同學,謝謝妳,我們沒事,金的左手斷了,龜的右眼瞎了,淡的左

  腳開放性骨折,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我們不怕導師的。

  PS 我們是金龜蛋,妳們是什麼蛋?』





  這堂課上的是英文,一共兩節課,是個有點年紀的胖胖的女老師,我

  們三個私底下都喚她企鵝媽媽。



  每次上英文課的時候,胖虎都呈現屍體的狀態。



  「你在幹嘛?」我問。

  『抄單字。』胖虎說,『下禮拜要交咧。』

  「哇,你真的抄,真聽話。」

  『反正沒事做。』

  「你呢?你抄嗎?」我問阿道。

  『我操。』阿道用重音告訴我答案。



  企鵝媽媽正講解克漏字填充的答案,教室裡頭很安靜,阿道手托著下

  巴,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我來說,英文並不難。

  我熟悉文法,我肯背單字,我時常看空中英語雜誌。

  英文是胖虎的敵人,就如同數學是我的敵人一樣。



  教室裡頭麥克風的聲音回蕩著,嗡嗡的聲音讓我不知道怎麼的,很想

  找個窗戶跳出去。

  於是我玩起了『一個變兩個』的遊戲。



  當眼神放空,焦距失準的時候,眼前的東西通常都會變成兩個。

  我喜歡這樣,這遊戲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有另外一個次元,只有我靜下

  來什麼都不想的時候才會出現。



  另外一個次元的世界會多什麼東西嗎?

  我試過這麼多次,從來沒有發現過。

  我想應該有。



  也許另外一個世界的我,也正好做著同樣的事,經由這個遊戲當作媒

  介,我可以跟他搭上線。

  另外一個世界也有企鵝媽媽,只是這個企鵝媽媽說不定是教生物的,

  然後唧唧聒聒地用企鵝的語言上課。



  另外一個世界的胖虎是什麼樣子呢?阿道呢?

  我呢?





  兩個同時進行的世界,想起來也很有趣。

  希望那個世界的我不要像現在這個世紀的我一樣窩囊。

  當我用失焦的雙眼看著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可以理解。

  這裡是我。那裡也是我。



  我好像可以從空中看著自己的軀體一樣,緩緩地上昇,然後低下頭望

  著失去靈魂的自己。

  也許這就是另外一個世界吧。



  我可以到教室是外頭去,我甚至到廁所去,還可以到樓下阿道習慣抽

  煙的騎樓,按著半小時前被阿道踩熄的菸頭。



  如果每次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都可以隨時離開

  這個世界,跑到這有趣的另外一個世界去,然後一切從來就好了。



  那我一定會要一年前的自己好好認真讀書,才不會得多浪費一年重考。

  我希望昨天晚上打翻的宵夜放好一點,才不會浪費了四十五塊。

  上個禮拜公車停著等紅燈的時候,路邊賣玉蘭花的阿姨很辛苦,回到

  那天我一定會鼓起勇氣按鈴下車,然後跟她買串玉蘭花。



  我想把自己頭髮染紅燙捲,穿著麥當勞叔叔的制服,坐在門口的那張

  板凳上,看有多少人會過來跟我打招呼,或者坐在我的身邊。



  我還沒辦法。

  也許我永遠沒辦法離開這個世界。



  等我回過神來,阿道已經起身,準備到樓下的騎樓抽菸。

  胖虎站起來,準備讓路給阿道過,只有我一個,像跟這個世界脫節一

  般,傻楞愣地待在位置上,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一個世界。



  「下課了?」我問。

  『對,你發什麼呆?』阿道說。

  「我剛剛離開這個世界了。」

  『去哪裡?』胖虎問我。

  「還是待在這裡,哪兒也不能去。」我無奈地笑了。



  我站起身,離開座位。



  「阿道。」

  『幹嘛?』

  「我可以跟你去抽菸嗎?」我說。

  『為什麼?』



  我想去看看,我剛剛看見的菸蒂,究竟在不在那個地方。

  或者,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把另外一個自己,遺落在那個次元裡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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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j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