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什麼?』胖虎問我。

  「不能說,不然怎麼叫秘密。」我斜眼瞪著他。

  『別鬧了,快來幫忙挖洞。』



  阿道嘴巴咬著手電筒,也不知道在呼嚕什麼東西,對沙灘用萬能的雙

  手挖啊挖的。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白色的沙下頭,藏著的是黑色的沙。

  喔到底為什麼,真是太奇怪了。我說。



  『很多人白色的臉下面,也藏著黑色的心啊。』胖虎說。



  胖虎說完之後,阿道動作停了下來,手電筒也從嘴巴上掉了下來。

  我看看胖虎,看看阿道,突然覺得這一刻非常的荒謬。



  「怎麼了阿道?」我好奇地。

  『心是黑的啊。』阿道喃喃自語。

  「怎麼了嗎?我說錯話了?」

  『不,心是黑的,說的很好。』





  阿道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他剛好坐在一個鋁箔包飲料上頭,吸管

  還『啾』地一聲噴出了一點飲料,剛好沾上了他的褲子。

  這一幕看來荒謬而且滑稽,但不知道為何,我跟胖虎都沒有笑出聲,

  胖虎也跟著一屁股坐了下來,我堅持蹲著,因為沙灘太髒。



  「你們覺得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好人?」

  阿道將手電筒撿起來,吐了一口氣問著。

  『有吧。』我說。

  「我也覺得有。」胖虎點點頭。

  『那怎麼樣才能算是好人呢?』阿道看著我。

  「我就是好人啊。」胖虎說。



  我們沒有人否定他,也沒有人嗤之以鼻。

  對我來說,胖虎的確是個好人,一個從骨子裡頭都竄出正直的味道的

  好傢伙。



  『會順手帶走這片沙灘的垃圾的人吧。』我有感而發。

  「那,所以我們自己認為自己是好人,就是好人囉?」

  『誰知道。』我說。

  「那假設今天有一個人,父母親重病在床,為了解救自己的父母以及

  負擔龐大的醫藥費用,他跑去搶銀行,因此誤殺了一個銀行行員,他

  算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我說。

  『壞人。』胖虎說。



  其實我也是隨口說說的,我總是這麼漫不經心。

  反正他是孝順的,我就認為他是好人,如此而已。

  胖虎倒是發表了長篇大論,老實說我沒什麼仔細在聽。



  「為什麼好人、壞人一定要透過其他人來定義呢?又為什麼這個世界

  什麼東西都一定要分得這麼仔細呢?」阿道說。

  『分得這麼仔細,大概只是為了方便吧,你是男人,你是好人,所以

  在位置上面就可以站得好好的,讓別人可以很快地清楚。』我說。



  真的是這樣吧?

  我從沒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不知道阿道今天吃錯了什麼藥,跟著我們

  胡說八道一大堆。

  南宋就是因為一大堆人喜歡玄學,喜歡空談,所以才會走向敗亡。

  難道台灣現在也開始流行起這些東西來了?

  我想起歷史老師說的,台灣處在偏安的環境,人民很快就會失去往前

  進取的心。台灣漸漸地向南宋推進了。



  十八歲的我,突然有點惆悵。



  我呼嚕呼嚕想了一大堆,才發現阿道的表情有些悲傷。

  胖虎沒有說話,在沙灘上面玩著不知道哪個沒公德心的傢伙留下來的

  吸管。



  「不說這個了,我們的秘密什麼時候要封起來?」阿道說。

  『不是現在嗎?』胖虎問。

  「我看找個好時辰好了。」我說。

  『那就十二點整吧。我們先把洞挖好。』阿道站了起身。





  透明的夾鏈袋上面,阿道要我們一個寫上一句話。



  「偷看的人咪咪下垂,小雞雞爛掉。」胖虎寫著。

  『金龜蛋,勇氣與帥氣的化身。』我寫著。

  「永遠三個人。」阿道短短的。



  我們互相看了三個人寫的字,對望了一眼,忍不住嘲笑起彼此的字。



  「你寫那個什麼啊,誰會偷看啊!」阿道拿黑色簽字筆畫胖虎一下。

  『還帥氣與勇氣的化身了,你瘋啦!』胖虎笑著奪過簽字筆,『烏龜

  的龜還寫錯字!』

  「永遠三個人,這樣胖虎的屁股怎麼辦?」我說,「你管我怎麼寫!」

  我躲過胖虎攻擊過來的簽字筆,笑著模仿機車騎過路上的坑洞時,胖

  虎臉上痛苦的表情。



  那天晚上,秋天剛來,風有點涼,有點舒服,有點放鬆。

  胖虎在我左邊,抖著胖胖的虎肚,笑個不停,我也笑了。

  阿道站在我右手邊,用力地將透明夾鏈袋扔進我們挖的洞裡,隨意地

  用腳將濕濕軟軟的沙子蓋在上面。



  剛好十二點。

  我們把自己的秘密放在裡面,約定了考上大學之後再回來取出。

  那時候的我們,應該會嘲笑這樣的自己吧。



  唯一一天的假期,在虎屁的疼痛中結束了。

  青春大概也是在這種無聊的打發時間中,偷偷溜走的吧!











  □











  也許因為白天太興奮,這一天的夜裡,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眠。

  我拿出白天因為好玩在便利商店買的香菸,在陽台上點了一根。



  白天那間便利商店的店員挺有意思,拿菸給我的時候猶豫了好一下子

  。我知道也許我的臉還像個國中生,但我確確實實已經滿十八了。我

  左手拿出預備了很久的身分證,放置在櫃檯桌上。



  「我十八了。」我說。

  『我看看。』他瞄了一眼,『很可愛。』

  「什麼很可愛?」

  『照片。』



  在旁邊的胖虎聽見了,頭撇過來偷看了一下。

  「哇,好可愛,怎麼這麼不像你?」

  『胡說,這是我國小的照片。』我急忙將身分證收起來。



  終於滿十八歲了,還記得剛滿十八歲那天晚上,也像今天一樣,興奮

  地睡不著覺。



  就這樣也過了將近一年,十八歲的興奮好像也不是持續太久。

  我長大了,卻被禁錮在一個小小的,叫做『補習班』的牢籠裡。

  無法呼吸。

  無法呼吸自由的空氣。



  那個便利商店的店員,十八歲的時候會不會像我一樣理直氣壯地跑到

  便利商店買包菸呢?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在滿十八歲的那天夜裡失眠呢

  ?



  不知道我們埋在沙子下面的秘密,會不會被海水沖走。

  那就太浪費我們拼了命挖這麼深的洞了。我希望不要,因為我很期待

  一起回到同樣的地方,找出埋藏秘密的地點,然後同心協力把秘密挖

  出來的那一天。



  我也想知道阿道的秘密是什麼,胖虎又有什麼沒說出來的話。

  對我來說,我的生活單調的可怕,只要可以的話,我希望多一點刺激。

  當然,我也想知道那個時候,我的秘密會不會實現。



  好遠吶!

  對現在的我,尤其是這種身份的我來說,幻想那麼久以後的事情是不

  道德的。就好像每天不工作只會希望突然在路邊撿到一大筆錢的笨傢

  伙一樣。



  我從陽台的窗往房間裡頭看去。

  檯燈還沒有關上,桌上的書還大喇喇地袒胸露背掛在那兒。

  距離考試只剩下不到三百天。



  我一個人。

  抽著菸。





  下午阿道要我們寫下秘密的時候,我想了很久、很久。

  在胖虎跟阿道的催促中,我才勉強寫下了我所認為的秘密。



  『我喜歡鍾沛文。』







  不知道他們看了,會不會嘲笑我。

  會吧,應該。





  我叫陳宇喬,龜山人,胖虎叫我龜仙人,阿道叫我臭喬。

  十八歲,重考中,我喜歡鍾沛文。有點喜歡的那種喜歡。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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