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倒數兩個小時又十五分鐘。

  有點冷啊,該死。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是個值得快樂的時刻,我卻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

  覺。就算放了這天假又如何,過了明天之後,我們還是得回到補習班

  小小的空間裡面繼續做著我們高中狀元的春秋大夢。



  我就這樣在學長的機車上歎氣。



  『怎麼,心情不好?』鍾沛文拍了我的肩膀。

  「喔,沒事沒事。」我回過頭。

  『不該歎氣的喔,新年到了,應該要開心。』

  「新年應該是農曆的新年才有味道。」我說。

  『有沒有味道,跟心情有關係。』

  「是吧,我想也是這樣的。唉。」

  『又歎氣?』鍾沛文皺著眉。

  「抱歉,我會小心點不歎氣的。」



  呵呵。

  鍾沛文的呵呵。



  「離合器在右手。」胖虎走過來跟我說。

  『啊?』我張大嘴巴,鍾沛文也歪著頭。

  「我說,打檔車的離合器在左手。」

  『喔,我以為在右手。』

  「在右手的話,沒辦法又控制離合器,又控制油門。」

  『什麼是離合器呢?』鍾沛文問。

  「離合器的話……」胖虎想了想。



  我說啊,離合器是一種人生的縮影,控制著人們的聚散離合。



  『你又在胡說了。』

  「哪是這樣啊!」胖虎抗議。



  沒錯的,真的。離合器必須放開,讓人生處在『離』的狀態,加足油

  門,我們才可以往前走。在離的過程當中,必須把油門控制好,一旦

  『離』得太快,車就會熄火。



  人生也是一樣。



  「你真的很適合當律師。」胖虎說。

  『怎麼說?』

  「有罪的都無罪釋放。死的都活過來扁你。」

  『呵呵,這個形容真貼切。』鍾沛文在一旁搧風。

  「我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是啊,有感而發。我直覺今天會發生一些事情,如同現在我們等待著

  阿道莫名其妙的音訊全無一樣。

  思璇跟林庸敏去買飲料,天氣好冷,我們呼著熱空氣在手上,陣陣白

  霧讓過節的氣氛更加強烈。



  強烈了許多。



  跨年倒數兩個小時,阿道終於珊珊來遲。

  「那合呢?」抓了個空,鍾沛文問我。

  『什麼合?』

  「離合器啊,那合的時候又代表什麼?」

  『合的時候啊。』



  合的時候,車輛是在靜止的狀態。所以一旦人生處於『合』的時候,

  每個人都希望時間可以靜止,大家就永遠合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了。



  「說得真棒,給你一個飛吻。」

  她說完,右手在唇間輕觸了一下,往我這邊送過來。

  我有點不知所措,只能呆在當場傻笑,靠,我真蠢。



  林庸敏在旁邊聽著,對我點點頭,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抓抓頭。

  「對了,我們做為該怎麼分配呢?」鍾沛文說。

  『這個嘛,』我看了看沉默阿道,『我們四個……』

  「抽籤吧!」胖虎插話進來。

  『大家都沒意見的話,那就抽鑰匙吧。』我說。

  「好哇,聽起來挺好玩的。」鍾沛文興奮地。

  『大家一起抽籤也好。』李思璇說。



  她一說完,大家都安靜了下來,我下意識看了看阿道,他皺了眉頭,

  很快地恢復了沒有表情,隨即將鑰匙遞給胖虎。



  氣氛真怪。

  林庸敏笑著抽了第一個鑰匙,接著是鍾沛文。

  李思璇在抽鑰匙的時候,我忍不住再偷看了阿道一眼。

  阿道笑了,邊搖頭邊笑著。











  □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路上,空氣多麼冷,氣溫多麼低。

  我第一次幹所謂跨年這樣的勾當,聽起來有點像做什麼壞事,但對我

  而言這樣的新鮮感有點歪七扭八。



  我的後座是林庸敏,胖虎載鍾沛文。

  兜兜轉轉抽了個鑰匙,最後李思璇還是讓阿道載。

  依照胖虎的說法,這就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管他的,反正胖虎每次都會用錯成與。



  我們經過台北橋,從五股方向,經過一段很長,很多砂石車的大馬路

  之後,右轉往八里的方向。路上的車很匆忙,我騎得心驚膽跳,畢竟

  我很害怕什麼時候跑出來個警察臨檢什麼的,我就挫屎了。



  我很後悔那段時光,我始終無照駕駛,尤其在這麼多年我長大了之後

  。生命是這麼的脆弱,尤其這樣的做法,不僅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

  ,更是對路上所有其他使用者的傷害。而我竟然傷害了這麼多人而不

  自知。



  太冷了,我的手被冰得僵硬不已,幾幾乎可以拿自己的手砍破十八層

  磚頭,接著拿去借給賣糖炒栗子的老闆娘都鍋鏟使用。



  我甩甩頭,在心裡提醒自己專心,尤其這麼冷的天氣,人的反應都要

  慢上兩拍。



  阿道帶路,這是一定的,我在中間,因為如果我殿後,那麼我們就肯

  定會分開來慶祝跨年,因為我肯定跟不上。胖虎在最後頭,我在中間

  。不知道怎麼搞的,每次我都夾在中間。



  前方的那兩個怪怪情侶檔,後座的姑娘把手牢牢握在椅墊後面的握把

  上頭,身體呈現不規則形狀,好像可以離多麼遠,就離阿道多麼遠一

  樣。



  我時常覺得奇怪,曾經是戀人的兩個人,為什麼會搞的這麼尷尬才肯

  收手。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很大的問題。

  我想到思璇曾經跟我說過,沒有人知道阿道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想,

  每個人應該都一樣,沒人可以清楚知道另外一個人心裡頭真正的想法

  才對。



  我趁著紅燈的時候,活動了一下雙手,不斷捏緊放鬆的過程中,總感

  覺好像有冰霜從我的指頭中間掉下來一樣。



  『還好吧?』林庸敏問我。

  「可以,退冰個半小時差不多就可以煮了。」

  『別鬧了。』

  「開玩笑的,這種天騎摩托車,真是人生的歷練。」

  『你要手套嗎?』



  林庸敏把手上的黑白條紋手套脫下,遞給我。

  「不必了,妳戴著吧,冷的。」

  『你更冷啊,拿去吧。』

  「不必不必,我說真的。」



  綠燈了。

  林庸敏的手套沒來得及遞給我,我就發動油門往前,跟著阿道的路線

  駛去。



  我從後照鏡中看不出林庸敏有沒有將手套重新戴上,倒是不小心瞄到

  ,在我後面的鍾沛文,雙手放在口袋裡,相當危險。

  我沒辦法提醒她將手從口袋拿出來,於是我有些焦躁。



  即使不斷提醒自己專心騎車,心中總還是掛念著這樣的動作。

  真的相當危險,如果有個緊急煞車什麼的,她的胸部會碰到胖虎。



  我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天吶,我究竟在想什麼,應該是有個緊急煞車

  ,可能會飛出去,而不是這麼無聊的想法。

  越想我越不舒服,整個人虛虛晃晃的,很不踏實。



  又停紅燈的時候,我忍不住用雙腳倒車,停在胖虎的旁邊。



  「手不要放在口袋裡。」我隔著口罩含糊著。

  『什麼?』鍾沛文伸長脖子。

  「手不要,放在口袋!危險!」

  『噢。』她笑了,『知道了。』



  她把手伸出口袋之後,我才放下心來。



  『謝、謝、你、呀。』她說。

  「別、客、氣、你、呀。」我說。



  右邊轉角路口的小綠人倒數十五秒的時候,林庸敏抓住我的左手。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瞥見胖虎跟鍾沛文聊天,有點札札的感覺。



  『戴著吧,冷的。』她說。

  「不必了,妳戴吧,我是男生啊。」

  『是男生就大方點,手冷不好騎車,危險。』

  「這樣很不好意思。」是啊,真的很怪。

  『沒關係,你欠我一次。』

  「這……好吧。」





  我戴上手套,有點緊,但是溫溫熱熱的,很舒服。

  我的手還沒那麼快恢復知覺,但是明顯沒有那麼難受了。

  我其實不大怕冷,但手掌跟腳掌是例外。



  我可以在寒流來襲穿著短袖短褲,但是不能沒穿襪子。

  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如同我不能忍受手去摸冰冰冷冷的課本,還得

  翻頁,簡直痛苦死我了。



  摩托車往前,路標上寫著,八里,15。

  那是代表距離八里還有十五公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應該趕得上跨年才對。



  後照鏡裡面胖虎不停回頭跟鍾沛文說話。

  我戴著林庸敏的手套,前面那對怪怪情侶沒有動靜。

  我的心情好複雜,就像現在的情況一樣。



  「我得怎麼還妳這個恩情?」我回頭找話聊。

  『嗯?』

  「我說,我怎麼……」

  『我聽到了。』她大聲地。

  「喔。」





  大概過了好久吧。

  差不多是路標上的距離從15變成11那麼久。

  氣溫差不多也是11度左右,至少我覺得相當冷。



  那天我用五音不全的歌聲,在風聲的掩護當中,第一次對著一個人唱

  歌。我連自己唱些什麼也聽不懂,只是唱著,唱著。



  很多年後,我知道我不會再對任何一個人唱歌。

  我知道的,我絕對不會這麼做,因為離合器放得太快,車子就會突然

  停下來,然後熄火無法前進。



  『你唱歌給我聽好嗎?』她說。

  「好哇。」我竟然毫不考慮。



  第二個幫我敲響快樂鐘的人,是林庸敏。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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