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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樺請假的那一天,公司的空氣有點稀薄。
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想嗎?
大家還在自己的軌道上面走著,只有我呼吸困難。
我開始幻想,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夠說話,我會說些什麼。
『要我教你們說話嗎?』我大概會這麼說吧。
突然發現整個公司,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好難受。

那一天我什麼都不想做,哪裡也不想去。
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我沒到雜貨店去。
隔天佳樺來了,世界又恢復了顏色,我看得好清楚。
『昨天怎麼了?』我好奇。
「昨天不宜出門,所以我待在家裡。」佳樺說。
『為什麼不宜出門?』
「仙姑說的。」佳樺指著自己。
她告訴我自己突然想放一天假,什麼也不想。
讓自己暫時離開世界,然後重新回來的時候,會比較快樂。
『那妳回來了嗎?』我問。
「妳說呢?」
『歡迎回來。』我笑著。

我告訴佳樺,她沒來公司的昨天,時間過得很慢,空氣很稀薄。
「現在知道仙姑的厲害了吧!」
『妳得意的樣子,好糟糕喔。』
「糟糕也是一種美麗,看妳懂不懂得欣賞而已。」
『天啊,妳說話越來越像一個人。』
「妳幹嘛不找曾德恆說話?」

我嘟著嘴,假裝翻找文件。
「妳幹嘛不找他說話?」佳樺聲音大了點。
『我聽到了。』我說。
「妳裝死。」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妳是不知道跟我說什麼,還是不知道跟他說什麼?」
『都不知道。』
「真好,妳這輩子已經沒有遺憾了。」
『怎麼這麼說?』我疑惑了。
「當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也就沒有煩惱了。」

中午吃飯時間,我一直想著蔡仙姑的話。
沒有話可說,所以就沒有煩惱。那我一直想找曾德恆說話?
這樣是代表我很想煩惱嗎?不,我最討厭煩惱了。
吃完飯以後,果然我又走到了雜貨店去。
『大師,你想說話嗎?』
大師看到我,似乎有點驚訝。
「智者有話要說,愚者想要說話。」大師說。
『所以?』
「我是大師,當然是有話要說,而不會想說話。」
『可是我沒有話要說,只是想說話。』我嘆了一口氣。

果然,我的人生簡單得有點愚蠢。
「一點都不愚蠢。」大師指正。
『可是你不是說,愚者想要說話嗎?』
「是的,但是要看妳想跟誰說話。」
『跟他。』
「妳說了嗎?」
『還沒。』我搖頭,『我不敢。』
「所以妳不敢當一個愚者,代表妳才是最聰明的。」

我笑了。把一塊錢放在桌上以後,大師一如往常匆匆忙忙拿了兩條橘
子水給我,在尖口上咬了一個小小的洞之後,我想受橘子水灌進我的
嘴巴的快樂。
「下次我不進這個了,免得妳整天吃這種沒有營養的東西。」
『這樣我就少了來這裡的動機了啊!』我說。
「妳昨天怎麼沒來?」
『喔?』我笑了,『你猜。』
「該不會是……」大師回頭看了吳老先生一眼。他正在打盹兒。
「該不會是我沒告訴妳原因,妳生氣了吧?」
大師用氣音說話,讓我覺得耳朵癢癢的。
『是的。』其實不是啦,哈哈。
「不要這樣,我找機會再告訴妳。」

然後,又爆炸了。
吳老先生雷霆大發,雜貨店突然雷電交加。
我有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兒,慌慌張張就想趕緊逃離。
「沒事、沒事。」大師攔阻我。
『吳老先生對不起,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對著吳老先生說。
他還是繼續劈哩啪啦罵著,一如往常我仍舊沒聽懂。
「他今天生氣是有原因的,但不是因為妳。」大師說。
我搖頭,其實我總覺得吳老先生很討厭我。
「才不,他昨天還問我,妳怎麼沒來呢。」
『大師,你在哄我對吧?』我嘟嘴,『包括剛剛那個智者、愚者。』
大師搖頭,無奈笑了一下:「妳晚上有空嗎?」

我轉頭對著大師笑了一下。
我猜,我的笑容應該還不錯吧,大師的臉這樣告訴我。
然後我就離開雜貨店了。

 

 

那天下班後,我就到雜貨店報到了。
可是雜貨店大門深鎖。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夢而已。沒有大師、沒有吳老先生。
沒有我懷念的橘子水的氣味,什麼都沒有了。
爸爸離開後不知道第幾天,我也有這種感覺。
好像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憂傷,然後才發現自己的人生是個悲劇。

我會不會發現得太晚了呢?

很奇怪的,我沒有哭。那一天我想起爸爸沒有,今天也沒有。
我就坐在雜貨店門口,任憑路人眼光如潮水向我拍打。
『原來,大師說的海岸線,是這麼一回事。』
我終於發現了。
坐了多久我忘了,但我還記得在末班車發車之前離開。
理性還是好厲害,總會在關鍵時刻探出頭來,就看你理不理會了。

 

 

好一陣子,我都沒有去雜貨店。
因為我害怕那種悲劇。
誰說不會發生呢?
我也以為爸爸不會走,然後爸爸就走了。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夢,我只要不再回去,夢就不會醒。
一切就會是真的了。

這些日子我應當有些古怪,可是蔡佳樺卻沒有問我。
更奇怪的,每次都會問我大師又說了些什麼的她,最近卻異常沉默。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蔡佳樺只是避重就輕的笑著。
『我覺得妳應該跟我說。』我嘟嘴。
「說什麼呢?」佳樺聳肩。
『說妳最近怎麼了啊!』
「我什麼也沒有啊。」
『有,妳有。』我很堅定。
「老實說,我真的沒怎麼樣,一切都很好,也一樣美。」
『我現在又懷疑妳應該很正常了。』尤其聽到一樣美三個字。
「最近的妳,比較怪吧。」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妳看出來了?
『妳都不問我大師的事嗎?』
「女孩,妳不想說,我就不會問啊。」
『妳都不問我,會讓我很害怕。』
「害怕?」

我怕大師其實不存在,我怕我又輕易被捨棄了。
我怕這個世界其實不是那麼需要我,或者,我不是那麼重要。
「妳等一下是不是要哭了?」佳樺好奇問我。
『才沒有咧!』我抗議。
「我開玩笑的。」佳樺呵呵笑的樣子好欠揍。
「我真的沒事,倒是妳……」佳樺掐指不知道在算什麼。
『我怎麼?』
「中午應該會吃義大利麵。」
『怎麼會?我想吃水餃。』
「不,妳要吃義大利麵,因為仙姑我想吃。」

看來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奇怪的,其實是我。而奇怪的我看見的世界,
每個人都好奇怪。

 

 

上班跟下班從站牌或者捷運站走到公司,都不會經過雜貨店。
那麼我那天是怎麼發現雜貨店的呢?
我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天有個很突然的雨。
過了幾天以後,我才下定決心去雜貨店看看。
我想念橘子水。
想念得要命。

下定決心其實不難,我發現我總是在下決心。
只是下好了決心沒有後悔比較難。
而下了決心又做到,就更難了。
總算,我還是踏進了雜貨店。天空又飄起雨。
我肚子有點餓。
大師看了我把硬幣放在桌上的動作,突然站了起來。
『幹嘛嚇我?』
「如歌?」大師拿了橘子水給我:「少吃點這種東西。」
『我不是如歌!還有,」我拿走橘子水。
『你每次見了我都要說一次少吃點嗎?』
「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
『聽、不、懂。』

大師沒有回答,走向吳老先生,不知道說著什麼。
吳老先生又開始罵了一大堆,然後往裡面走去。
『大師,吳老先生在罵我嗎?』大師回來以後,我偷偷問著。
「才不是,妳怎麼會這麼想。」
『那他說什麼呢?』
「妳怎麼這麼久都沒有來呢?生病了?」
『你每次都扯開話題。』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是我的腦動得快了點。」
『你還說,明明是你放我鴿子。』
「放你鴿子?」

是啊,那天是你自己問我晚上有沒有空的。
我卻沒有看見你,還在這裡枯等了好久。
「真的嗎?」大師很訝異,「我想妳沒答應我,還以為……」
『我對你笑了啊,你怎麼突然變笨了。』
「對不起。」大師笑著,「那天晚上,妳有哭嗎?」
『你神經病。』

我好生氣、好生氣。
然後就在大師面前哭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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