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鈴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就好像一個人被掐著脖子,然後唱著搖滾歌曲。

  我想這電鈴大概是悶了太久,卻又充滿了表演慾望。

  我想起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的時候。

  曼妞也是如此讓電鈴發出被屠殺般的歌聲。

 

  『為什麼妳要按電鈴?』

  我想我是面無表情,即使我很好奇。

  「我想電鈴偶爾也想要找人說說話吧。」

  曼妞笑起來,連眼珠子都看不見了。

  『那妳回答他什麼?』

 

  曼妞低下頭,在黑色的超級巨大單肩背包裡面東摸西摸老半天。

  『妳該不會沒有帶鑰匙出門吧?』我知道我口氣並不好。

  「找到了。」曼妞沒有抬起頭,「我回答他……」

  『什麼?』

  我把手交插在胸前。

  根據心理學的分析,這是缺乏耐性的象徵。我承認我是。

  「我告訴他……我很好,不要擔心。」

 

  曼妞說完以後,抬起頭的那一秒鐘,好像變了一個人。

  是一個很悲傷的靈魂,覆蓋在曼妞那天生爽朗的軀體上頭。

  對於曼妞這樣的女孩,我實在不會多花心思記住她每一個表情,

  但在那一秒鐘,我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忘記。

 

  我會忘記今天內褲穿什麼顏色,我不會忘記曼妞悲傷的臉。

  我會忘記我欠了屁精三百塊,我也不會忘記曼妞悲傷的眼。

  我會忘記今天出門尿尿忘記洗手,我永遠不會忘記曼妞……

 

  斑紅的鐵門打開了,我依著昏黃的燈光,踏上灰色的階梯。

  轉角處堆放了很多包垃圾,我暗自提醒自己,待會兒離開的時候

  ,記得幫忙拿去垃圾桶倒掉。樓梯的扶手已經褪色,但看得出過

  去這扶手穿著大紅色的澎澎裙。

 

  二樓的燈泡一閃一閃的,看來沒多久以後也要壽終正寢。

  我來到鐵門前面,裡頭的木門拉開了一條縫隙,一顆蓬鬆的腦袋

  ,怯生生地探出來,一陣沖天酒氣,讓我差一點也要醉了。

  「什麼事?」曼妞的父親惺忪著眼睛。

  「房東?」惺忪的眼睛變成了驚悚的眼睛,「收房租嗎?」

  我搖搖頭:『進去再說。』

  如果我搖頭的震度有七級,那曼妞父親的震度肯定超過十級。

  「曼妞不在,可不可以改天再收?」

 

  曼妞的父親一臉尷尬地打開門,我逕自走入,如同過去那麼多次

  一樣。我坐在角落有一個破洞的沙發,坐下之前,還是習慣性地

  往那個破洞看去,看看裡頭的棉花是否又少了一些。

  『我知道曼妞不在,我不是來收房租的。』

  我舉起手裡的袋子,『喝酒嗎?』

 

  看著我從手裡的塑膠袋拿出酒瓶,曼妞的父親瞪大了眼。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瞥了一眼曼妞的房間。

  門口粉紅色的布簾上,還貼著那兩行字。

  我笑了,用牙齒咬開瓶蓋,豪氣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那一秒鐘,好久沒喝酒的我才發現,酒精可以模糊視線。

  讓我看不清那兩行字。

 

  『老爺不要啊,夫人會看見的。』

  我喃喃唸著,然後又咕嚕喝了一大口。

  『夫人會看見的……』

 

 

 

  □

 

 

 

  第一話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見相戀的人們。

  在一旁跟著等待燈號變換的我,說實在的,

  很想摸一摸那女孩兒手裡的鮮紅玫瑰。

 

 

 

  □

 

 

 

  我想摸摸那個女孩兒手裡的花。

 

  曼妞這麼跟我說的時候,我開口說了一句現在回想起來,仍舊覺

  得自己泯滅人性的話。說實話我不是個不會說話的人,過往幾年

  到各地去演講也算是我的工作之一。但不知為何,遇見了曼妞我

  總說出很沒天良的言語。

 

  我問她:「妳這輩子應該沒收過花吧?」

  曼妞回過頭對我笑了笑:『沒有。』

  「那妳送過花嗎?」我得意洋洋笑著。

  『有,』曼妞精神來了,『國中畢業典禮,我送給了暗戀的男生

  一束花,精心挑選。』

  「結果呢?」我也不是很真心地問。

  『結果……』曼妞苦笑著。

 

  結果那個男生把花舉得老高,幾乎附近所有同學都看見了。

  「哇!」我讚嘆,「沒想到挺浪漫的。」

  『不。』曼妞繼續苦笑,『他大聲嚷嚷,說他收到了侏儸紀時代

  的花,要大家過來看。』

  「所以他說妳是恐龍?」

  『應該是吧。』

  「也難怪他會這麼說。」

 

  喪盡天良啊我。

  曼妞一點兒也不介意,不停問我有沒有送過女生花。

  「送過的沒什麼印象,大概沒有吧。」

  收過的倒是不少,這點我挺驕傲的。

  『嘿,我媽媽說過,收人家的花會欠花債,所以你下輩子……』

  「會變成賣花的嗎?」我好奇。

  曼妞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搖搖頭。

  「我們趕緊找個地方坐下吧,我快熱死了」

  『你肚子餓嗎?』曼妞問我。

  「挺餓的,妳呢?」

  『我還好,剛吃過點東西。』

  「好吧,那我們先填飽肚子,然後妳慢慢跟我說關於那個男生的

  一切,越清楚越好,行吧?」

 

  曼妞開心地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跟曼妞見面,地點在台中。

  會跟曼妞這樣的女孩接觸,其實我也沒有想過。

  這麼多年以來,我接過無數封關於戀愛諮詢的信件。

  這也無可厚非,我曾經是個以寫愛情小說小有名氣的作家,所以

  所有讀者都認為我的愛情很精準。

 

  往常我都會寫一些正面鼓勵的話。

  「愛情是在洞穴裡的鑽石,沒打開洞穴的門,怎麼發出光芒?」

  「勇於追求愛情的人,會明白即使失望了,仍舊擁有回憶。」

  「愛情不是躲在房裡在筆記本上寫下那個人的名字,而是鼓起勇

  氣到大街上,對著他喊出來。」

 

  大概是這些具有正面社會價值的話。

  偶爾我也會說出一些不太對勁的。

  「愛情就像妳最喜歡的、卻過期的食物。再怎麼喜歡也得丟掉他

  。」這還算是理性一點的。

  「如果他不愛妳了,與其流著眼淚寄信給我,不如打電話罵他兩

  句三字經,心裡會舒坦許多。」

 

  後來我漸漸覺得厭煩,於是開始胡亂回答,最後乾脆視而不見。

  但這樣的信件,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收到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收到這樣的信件呢?我也說不清楚。

  有時候歲月裡面某些痕跡,是不知不覺模糊掉的。

 

  曼妞在對街對我揮手,我才發現自己在原地發呆。

  是了,這幾年我大概都做著這樣的事情。

  發呆,然後回憶過去的事。

  日子卻喪盡天良地飛奔往前,留下在原地張著嘴流口水的我。

 

  喪盡天良啊。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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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j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