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邊打字一邊發抖,我才發現原來一直不怕冷的我,偶爾也會發抖的。
夜裡,我提醒自己早點睡四十八次,沒有一次成功。這些年來我說,不要記得、
不要記得,我卻一秒鐘也沒有忘記過。只是時間過去了,我一點也沒有跟著時間
走,反而大家都走了,也不會再回來了吧。
十七歲的時候,朋友遇到了感情問題,總會找我商量。我也不是很懂愛情,但我
總說著自己也懷疑的內容--有那麼一秒,我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附身了。人
家說我成熟,但我覺得那不是真的,我連自己說的話兒都不太清楚。
二十歲的時候,班上都是女生。他們偶爾會來找我聊天,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只能隨口呼應著,他們覺得如何我不懂,但肯定會覺得我是怪人。而我喜歡跟
好朋友買啤酒,徹夜聊著天聊著地,聊著摸不到的未來。他們說我老成,而我只
是想著自己想的,幻想著別人想的,整天在想。
二十五歲那年,我成了大家口中的作家。
還像個大學生一樣,但採訪我的記者、我的編輯都說,我身上藏著個老靈魂。
我刻意笑得很開,好像陽光塞在我的臉上一樣,示威似的告訴他們,我陽光得很
。我也從沒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是個過份老成的人,畢竟我的世界裡,我只信
仰自己。那些船過水無痕,那些當年計較萬分,那些動人心弦感人肺腑,這麼多
年了,只是回憶裡的一張照片,或者,
連照片都沒有留下。
這些日子,生命中出現了很多過去的朋友。
有的現在才回來,有的才剛回來、竟然是與我道別。
不管現在才出現的,或者已經跟我說再見的,我想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其實這幾年,我一直都看著他們過去的背影,或者笑容。我記憶裡他們輕易就可
以捨去的,其實一直留在我的心裡,只是他們離開了座位--也許是下課十分鐘
、圖書館佔位置卻沒出現主人的課本、或者今天看見的 昨天沒帶回家的書包。
就這樣而已。
我以為他們都在,只是還沒回來或 忘了回來而已。
這次再看見他們,我終於明白。我早就不該這樣等待,因為
他們都長大了,也都老了。只剩下我,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
原來我一直都沒有老去。
原來是你們比我早一步長大了,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們要急著長大,為什麼你們當中的一些,又急著去做一般人也許七十歲
以後才會做的,去天堂呢?跟我一起留在最美好的時光不好嗎?跟我一起用同樣
的眼光看世界不好嗎?那時候我明明比你們老練許多的,懂的也多,而今你們一
個一個都這樣那樣去了,說起話來都是生活、薪水、升遷、房子車子、孩子、結
婚。
不好嗎?
現在的孩子不會用BBS了。就如同當年我們傳著紙條,而你們只是簡訊按一按
。當年我們深夜守在電話旁邊,一響就接起來怕家人聽見,而你們只要手機撥一
撥。當年我們回家手寫了一堆字,你們只要在部落格、臉書上面,可以戀愛可以
吵架也可以分手。
慢慢的,寫部落格還太長了,噗浪、推特、嘀咕、臉書的狀態寫一寫,一百個字。
沒有關係的,只是快速了點。
而當年慢慢來的人們,你們也一樣習慣了快速。
我也是。
忘記了都忘記了,不要記得比較好。
不好嗎?
今天去出版社一趟,連最後的、在十一樓的回憶都沒有了。我經過了她的身邊,沒
有好好跟她打個招呼。晚上回來,那年在十一樓的同伴回來了,我好想告訴她:
嘿,妳知道現在沒有十一樓了嗎?哈哈。
那一年我們都還小,寫作是我們的夢想,當作家象徵著至高無上。
手舉高高就可以碰到天堂。
而我,沒能來得及跟她說聲再見。
那個我習慣抽菸的陽台。
那個我習慣走著,貼著一堆海報的走廊。
那個我曾經上過的廁所,水龍頭永遠很小管的水。
連妳也走了。
我告訴自己,也許時候到了。這麼賴著也不會賴到天堂什麼的。
那 那我也要走了喔。
老大跟我說著我今年該完成的工作,我只想著 『噢,我也該走了喔。』
我記得我有回過頭看著那個賴著不走的自己,然後笑。
很想問 『你為何不走?』但我問不出口。
因為今天我也走了,都走了,這裡剩下捆綁用的紅色尼龍繩,褪了色。
米黃色卡板紙箱,也潮了,爛了。
偌大的空間裡面剩下東北方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地上磁磚缺了很多個「一角」。
靠近感應式門禁的關卡,有一個不起眼的書櫃。裡面應該放了幾本我的書。
再也買不到了,再也買不到了。
不是因為絕版,不是因為我已經寫下我最後一個故事。
而是我已經走了啊,連我都走了,那就再也不會有人留下了。
這一天起我將跟著你們一起長大,一起老去。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好。
老大說,我要開始寫點散文。她喜歡我的散文,但我一點兒也不會寫散文。
但我好開心。
總有一些東西該留下來證明點痕跡。
就好像東北方天花版上黑黑一坨蜘蛛網。
我一邊笑著才想起來,你們都喜歡看我寫點別的,生活的搞笑的胡說八道的。
是不是這就是散文?
那麼今天的散文很「疏離」。
因為當我開始寫的時候,竟然是我也走了的時候。
其實……你知道的。
我連再見都說不出口。
於是我替『再見』兩個字打上了六十八個結。
這是第一個。
米將軍
。
- Jan 12 Tue 2010 02:31
原來我都沒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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